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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變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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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景曦唇邊有笑。

但她的眼底沒有笑,甚至隱藏著一絲諷刺,以及很深的疲憊之意。

她自己當然不會認為, 但她知道,整個朝廷、整座京城、整個大齊, 有很多人都是這樣想的。

或者說, 除了極個別人之外, 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

宣皇後在世時,憑借極其強硬冷酷的手腕,以及極其高妙的權術, 將手伸到了朝堂之上,並牢牢攥住了權柄,再不肯松開。

皇後本來就是這世間最尊貴的女人,而宣皇後活著的時候,她不但是齊朝最尊貴的女人,而且是齊朝最有權勢的女人。

——甚至,這句話還可以嘗試著把女人的女字去掉。

作為宣皇後的女兒,且是唯一的女兒,更是宣皇後親自選定的繼承人, 景曦當然就是這天下第二有權勢的女人。

與權勢關系最緊密的,是掠奪和爭鬥。為此, 在宣皇後去世之後,景曦要想守住從母親那裏得到的遺澤,她必須像一只迅速成長的幼狼一樣,用尖牙利爪去逼退環伺的強敵。

失去母親庇護的那一年, 景曦剛剛十二歲。

雖然宣皇後在病榻上為女兒做了很多打算,但人力終有窮盡, 宣皇後再如何算無遺策,也不可能將所有的風險全部為之抹除。

景曦之所以能在四面風雨中緩過一口氣來,靠的不僅是她的殫精竭慮,還有很多人的想法。

——他們想,景曦是景氏皇族的公主。

這句話裏有兩層意思。第一,景曦姓景,對於宗室來說,宣皇後是個外姓人,但景曦卻是皇族血脈;第二,她是個女兒,如果她是個皇子,那麽當然是嫡長皇子,毫無異議的儲位爭奪者,但一個公主,哪怕弄權,最終仍然要選擇一位皇子站隊。

大齊公主地位高,從開國時起,不乏有公主掌握權勢,晉陽公主並不是第一個,應該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曾經那些煊赫一時,手掌大權的景氏公主們,最後都一點點交出了手中的權力,並且在皇帝那裏為自己的後代換得了尊榮富貴。當然也有公主試圖在皇帝收權時對抗,然後她們就病死了。

晉陽公主確實很強,但她姓景,所以宗室一定程度上能夠容忍,並且她只是個公主,遲早要交出權柄。

直到現在,他們仍然這樣認為。

就連睿王,也是這樣想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景曦真的很佩服謝叢真這只老狐貍。因為無數朝臣裏,只有他在許多年前的第一眼就看穿了宣皇後和景曦二人所謀甚大,也只有他,堅定地認為晉陽公主景曦劍指皇位。

楚霽不答,只靜靜立在景曦不遠處。

他知道這種時候無需多言,景曦根本不需要回答,只要安靜聽著就夠了。

“讓他去。”景曦緩緩道。

宣皇後曾經教導她:每臨大事有靜氣。

所以景曦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眉間隱藏的煞意消散無蹤。

她拎起裙擺,拾級而下。

“走吧。”景曦頭也不回地對楚霽和蕙仙道,“今晚不必睡了,我們好好商量一下,怎麽才能讓睿王在父皇面前立下這個功。”

蕙仙隨在景曦身旁,扶著她的手臂,聞言一時捉摸不透這究竟是諷刺的反話,還是當真要相助睿王,神思一晃,腳下就慢了半步。

似乎是察覺到了蕙仙那一點遲疑,景曦側首看了她一眼,眸光寒冽如霜雪。

她眼底清清楚楚寫著‘不與死人爭高低’七個字。

蕙仙突然明了其中深意。

——公主根本沒有打算讓睿王再活多久,所以她很樂意借助睿王這把刀除去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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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景曦斷斷續續睡到下午方才起身,醒來時,隱約看見屏風外書案旁有人影端坐。

她不聲不響,披衣起身,果然看見謝雲殊端坐在椅中,正一手提筆寫著什麽。

景曦玩心忽起。

屋外寒風呼嘯,室內卻暖意融融,地上鋪著厚重雪白的地毯。景曦沒有穿鞋,赤足踏在地毯上,輕手輕腳繞到謝雲殊身後,在他肩上一拍。

謝雲殊:!!!

猛然遇襲,謝雲殊驚得手一顫,手中紫毫在紙上劃出一道墨痕。回頭一看,景曦披著件外袍,笑吟吟站在他背後。

“公主。”謝雲殊垂首一看,無奈道,“公主就不能把鞋穿上嗎?”

“本宮偏不穿。”景曦笑吟吟道。

她俯首去看謝雲殊在寫什麽,入目赫然是一份公主府飲宴賓客的名單,灑金宣上簪花小楷秀媚中隱含風骨,實在是一筆極好的字。

然而這一筆好字之旁平白多出一道曲折的墨痕,十分突兀。

景曦:“……”

景曦心虛地移開眼,眼神游移。

謝雲殊反倒笑了:“再抄一遍便是,名單已經擬好了,公主要過目嗎?”

“不必了。”景曦擺手,“一切交給你處置。”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記得一定不要漏掉懷英大長公主。”

懷英大長公主是先帝的妹妹,熙寧帝的姑母。在宗室裏有著極高的輩分與地位,再加上她曾經在先帝犯錯時多次入宮進諫,德行深厚,因此雖然她不問朝政,然而沒有人能小看她的號召力和影響力。

謝雲殊自然不會漏掉懷英大長公主,這個名字是第一批被他確定下來的受邀賓客。但既然景曦格外提了一句,謝雲殊就知道,懷英大長公主一定有著特殊的意義。

他出聲提醒:“請帖會發,但大長公主如今臥病,應該不會親自前來。”

懷英大長公主以病倒的理由拖延了文昌伯世子和六公主的婚事,並且成功解除了婚約。她知道這樣做肯定會在熙寧帝心裏留下一點陰霾,所以她很識趣,沒有在解除婚約後立刻生龍活虎的痊愈,而是仍然對外宣布病倒在床,以此表示對皇帝的恭敬。

“本宮知道。”景曦微笑道,“這次不來,還有下次。”

她回想起中午雲秋進來回報,說睿王已經入宮求見熙寧帝,心情變得更好了些,唇角的笑容也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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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宮宴之前,京城裏最大的一場宴會當屬晉陽公主府。從封地回來的晉陽公主景曦廣發請帖,大宴賓客,幾乎滿京城受邀的貴胄都親身到了。

這位公主曾經能和昭文太子、全盛時的吳王分庭抗禮,不落下風。而今昭文太子身死,吳王失了聖心,晉陽公主卻自封地完好無損的歸來。

在這場三個人的爭鬥裏,昭文太子被迫提前離場,吳王形勢慘淡,閉門謝客,而晉陽公主依舊維持著煊赫的排場風光。

雖然回京這些天,她沒有什麽大動作,但許多朝臣還是註意到,有幾個不算太重要的位置已經換了人。

至少在這一刻,就算是京中近來炙手可熱的睿王也不能和她相比。

來客中自然沒有吳王。他閉門謝客多日,唯有霍妃派人送來了一份禮物。

睿王倒是來了,帶著他的王妃。席間,睿王和晉陽公主彼此敬酒,談天問候了幾句,雖然算不得十分親密,但回想一下晉陽公主和昭文太子、吳王之間的針鋒相對,她和睿王之間已經稱得上兄友妹恭了。

這副景象落在了有心人的眼裏,有些人開始猜測晉陽公主即將要選擇和睿王聯手,但更多的人還在觀望。

作為駙馬的親族,丞相府來的是謝雲殊的生母裴夫人,以及餘下幾房的年輕一代。

裴夫人一心想看孫女,更想借機看看兒子在公主府待遇如何,露面不久就到公主府後院去了,將其餘謝家人全部拋在了場間。

雖然裴夫人已經喪夫多年,雖然她早就已經離開謝家,住在自己陪嫁的別院裏緬懷亡夫,雖然人們對她的稱呼都從謝大夫人變成了裴夫人,但她依舊是謝丞相嫡長子的夫人,謝家嫡長孫的生母,在場最有資格代表謝家的一位。

裴夫人離去,其餘謝家人被留在原地,承受著場中人投來的似有若無的怪異眼神,感覺十分不適。

——誰都知道,謝家最出眾、最有名的琳瑯兒謝雲殊由一道匆忙的聖旨,匆忙指給了晉陽公主,甚至連一場正式的、盛大的大婚典禮都沒有辦,匆匆隨晉陽公主離京。

就好像辦不起婚禮的窮人家娶親,新娘子拎著包袱自己到夫家去了,沒有三書六禮、三媒六聘。這是很失禮的一件事,但凡家中有一點餘錢的人家,都丟不起這個臉。

如果放在尋常人家,倍受羞辱的自然是女方。但放在皇家公主身上,就要反過來了。公主是君,駙馬是臣,公主出降臣子,而非臣子娶公主。

所以真正感到羞辱的應該是謝雲殊,以及謝家。

承受最多的謝雲殊心態太好,也太溫和,他很擅長排遣不好的情緒。

但是謝家其他年輕人不行。

這件事由於是皇帝下旨,礙於聖上和謝丞相,並沒有人敢公開說三道四。但前幾個月,晉陽公主和謝雲殊的孩子出生了,而謝家沒有開宗祠請族譜,將孩子的姓名加到族譜上。

於是所有人都大惑不解:雖然有的家族不會將女子姓名寫上族譜,但這位郡主是晉陽公主親生,有著一半的皇室血脈,謝家是瘋了不成?

然後他們才知道,原來這位郡主根本不姓謝。晉陽公主請旨,賜姓為景,並且將她的姓名寫在了皇族玉牒之上。

玉牒是皇族的族譜。

無疑,這又讓謝家成為了一個笑話。

隨著這個消息傳出,很多流言也在京中慢慢傳開了。甚至有極惡毒的猜測,將新生的小郡主同楚國公府不久之前剛剛更換的那位世子聯系在一起。

在場的謝家人中,年紀最小的是三房的一位小公子。感受著那些異樣的目光,十分尷尬羞怒,待要起身發作,肩頭多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將他牢牢按在了座位上。

謝雲移盯著他,示意他不要失態。

作為謝家第三代在場最年長的一位,謝雲移成功地壓制住了其他人,沒有讓他們輕舉妄動。

半晌,謝雲移輕輕嘆了一聲:“雲殊實在是很不容易!”

即使是他,也只能忍受那些異樣的眼光和猜測一時,然而謝雲殊,卻是每時每刻都置身其中。

公主府的後院裏,除了裴夫人,還有另一位客人。

流言傳不進銅墻鐵壁一般的公主府,後院裏極其安靜,只有望舒偶爾發出幾聲啼哭。

睿王端坐椅中,聽著一墻之隔傳來的幼女的哭聲,微笑道:“聽這哭聲,想來升平一定生的極其健壯。”

“多謝皇兄誇獎。”景曦隨手端起茶盞,抿了口,微笑道,“提前預祝皇兄心想事成了。”

饒是睿王,在即將給予吳王致命一擊的時候,也不由得露出幾分喜色來。他微一舉杯,笑道:“你我同喜。”

即使是這一刻,他在面對景曦時,眼底也有一分深埋的防備忌憚。

景曦察覺到了,但她神色絲毫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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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寧二十二年的除夕夜宮宴和去年相比,冷清了很多。

去年的除夕夜,昭文太子回宮不久,深夜毒發,幾日之後就死在了東宮裏。他的死不能阻攔今年的除夕宮宴繼續舉辦,但多多少少還是帶來了一些影響。

顧賢妃和六公主沒有出席,據說抱病在床;先太子妃和河陵王都沒有來,屬於河陵王府的位置也空著;吳王妃死,吳王孤零零一個坐在席位上,霍側妃坐在不遠處,眼底滿是黯然失落。

熙寧帝蒼老了很多。在這一年裏,他迎來的打擊既多且大,衰老是很正常的。唯有在看到景曦時,他十分欣悅地將望舒接過來抱了抱。

除了景曦以外,唯一一個堪稱炙手可熱的是睿王。很多宗親朝臣前來給他敬酒,席前圍滿了人。原本備受歡迎的吳王席前卻冷清很多。

不遠處吳王靜靜看著,神色平靜,隱含莫測之意。

不知為什麽,看著吳王平靜的面色,霍側妃突然有些寒冷,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身子。

夜宴近半時,殿外突然傳來一些奇怪的響動。像是很多人疾步逼近,又像是金鐵相擊之聲。

但這些聲音均被殿內舞樂之聲掩蓋下去了,大部分人並沒有註意到。

直到一聲淒厲的嘶叫聲劃破長空。

“啊——”

那叫聲淒厲幾近垂死,像一根鋼針,楔入了層層夜色,劃破了舞樂之聲,驚動了整座承天殿!

殿內眾人,人人變色!

“吳王人呢?”不知是誰急聲問道。

這時眾人才發現,不知何時,吳王的席位已經空了,只留下一個滿面惶然的華服女子坐在席上,神情不安。

正是霍側妃。

“我不知道。”面對著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霍側妃神情惶然,“王爺,王爺從來不跟我說他要去做什麽的!”

就在這時,禦座上的熙寧帝開口了。

“禁衛何在!”

往常帝王召喚時,身為戍守京畿皇城、近身護衛帝王的禁衛應該立刻出現,然而今日不知為何,熙寧帝話音落下,殿內禁衛確實動了,殿外的禁衛卻毫無聲音。

謝雲殊本能地看向景曦,卻見她神色平靜,在謝雲殊手背上輕拍兩下,示意他平靜。

謝雲殊的內心突然詭異地安定下來。

殿裏已經有些騷動,禦臺上熙寧帝喝道:“龍驤衛!”

一陣極其輕的風拂過,數名黑衣人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將熙寧帝圍在中央。

他們仿佛一直隱匿在殿內的暗影裏,當聽到帝王的召喚,立刻應聲而來。

落地的同時,他們手裏都多了一把寒氣森森的刀,

下一刻,承天殿門轟然洞開!

熙寧帝自龍驤衛中擡起頭,直視著殿門處的方向,幾乎是從牙縫中硬擠出了兩個字。

——“吳王!”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估計錯誤,今天沒能送走吳王,明天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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